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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若你仁慈,請賜我火刑而非溺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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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布尔当寇还未被缴械。在他对这个年轻姑娘所进行的沉默的战斗里,首先是存在着一种自然的反感。为了她的甜蜜和她的娇媚,他厌恶她。其次他把她看作是一种不吉利的影响,在慕雷将倒下来的那一天,她会使这个店受到祸害,所以他同她搏斗。老板在商业上的才能似乎要在这一次无聊的爱情中变得晦暗了:人们曾经从女人身上赚到的钱将被这个女人全盘取走。他对于所有的女人都是冰冷的,他用一个没有热情的男人的轻蔑来对待她们,而他的行业却是依赖她们而生存的,他在他那不幸的买卖中赤裸地看透了她们,使得他的最后的幻想都丧失了。七万女顾客的气味,不但不使他感到陶醉,反倒给了他一种不胜其苦的头痛;他每次回到他的住处去便殴打他的情妇。在这个逐渐变得那么可怕的小女售货员之前,最使他感到不安的是,他并不相信她的拒绝是无情欲的,是出于真诚的。由他看来,她是在扮演一个角色,一个最巧妙的角色;因为如果她第一天就屈从了,慕雷毫无疑问第二天就会忘记了她;而她这样的拒绝便是在鞭策着他的欲望,令他发昏,令他能够作出一切荒唐事情来。一个放荡女人,一个精通坏主意的姑娘,也不会比这个天真无邪的人更作出别有不同的方法的。因此布尔当寇每一看到她,看到她那明亮的眼睛,她那甜蜜的面容,她一切的简单的态度,无不立即被一种真正的恐怖缠住,仿佛在他的面前他看到了一个伪装的女吸血鬼,一个女人的阴暗的谜,一种用少女姿态出现的死神。用什么手段打败这个伪装的天真无邪的人的计谋呢?他一直地在想办法拆穿她的诡计,希望把它们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必定会犯某些错误的,在她跟一个情人在一起的时候,他要当场捉到她,于是把她重新驱逐出去。那时这个装置着优良机器的店家会再恢复它那美好的运转。
这期间慕雷是过着烦恼的日子。这是可能的吗?这个孩子会把他颠倒到如此地步!他老是回想着她到乐园来时的情景,她那双大短筒靴子,她那单薄的黑色衣服,她那乡野的气派。她说话含混不清,大家都在嘲笑她,他自己最初都认为她是怪丑的。说她丑嘛!现在她只要用眼一扫就可以叫他跪下了,他只看到她浑身上下发出的光彩!而且她在这店里依然是最后一个令人失望的、当作笑话谈的、叫他用糊涂的好奇心来对待的人。好久以来,他想要看一看一个女人如何地开花,他以这种实验来娱乐自己,他可未曾想到这正是他在戏弄着自己的心情。 她渐渐地长大起来,变成可怕的了。也许就从最初的时刻,在他相信不过是怜悯她的那个时期,他已经爱上她了。可是要到他们在屠勒利宫的栗子树下散步的那天晚上,他才对她有了这种感觉。他的生命是从那里开始的,他还听得见在那暖热的黑影里她默默地走在他身边时候有一群小姑娘们的笑声以及远方一个喷泉的流水声。以后他便不知道了,他的热火时刻在升腾,他全身的血液,他整个的生命,都被捉去了。对于这样的一个孩子,这是可能的吗?在目前当她走过去的时候,她的衣服的轻微的响声对于他都是那么地强有力,使得他眼晕了。
许久以来他在挣扎着,有时还气愤自己,他要从这种愚痴的掌握里脱出身来。她有什么能够这样地捆绑住他呢?他不是见到她连鞋子都没有得穿吗?她不是被人几乎出于慈悲心收容下来的吗?如果说他是被一个能够耸动人心的高贵女人所迷惑,那还说得过去!然而却是这么一个小姑娘,这么一个什么都说不上的人!总而言之,她有一副谁也不会注意的如绵羊一样的容貌。甚至不能说她是活泼、聪明,因为他常常会想起她作为一个女售货员的愚笨的开端。在他每一次的愤怒之后,他便有一次热情的复发,仿佛是他的偶像受了侮辱而起的一种神圣的恐怖。她具有在女人身上所能找到的一切美点一一勇敢,喜悦,单纯;而且从她的甜蜜里,发散出一种妩媚,一种香气袭人的微妙。人们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会看不见她,会用肘把她推开;尽管如此,那种柔媚却以一种无形的缓慢的力量在活动着;如果她肯嫣然微笑一下,人们便永远是属于她的了。那时,她的细白的面容,她那如常春花似的眼睛,她那露出笑靥的脸蛋和下颚,全部在微笑了;同时她那浓密的金发也发出了光彩,发出威仪而压倒人的美质。他承认自己被征服了,她是聪明的正如她是美丽的,她的聪明是来自她那最优秀的生命。在别的一些女售货员身上,仅仅有一种磨练出来的教育一一这些姑娘只有一些像鱗一样可以剥落得掉的釉彩,而她呢,没有虚伪的文雅,保持着一种优美,那是她天生成的风趣。在这个狭小的额头下,从实际经验生出了最雄大的商业的理想,这个额头上一些纯净的纹路显示出坚强的意志和对秩序的爱好。为了在他反感的时刻他对她的亵渎能得到她的原谅,他要合掌礼拜。
她为什么依然这样固执地拒绝呢?他无数次向她哀求,增加他的献礼,贡奉金钱,更多的金钱。其次他想,她必定是有虚荣心的,他应允她当某一部的位置空出来的时候就任命她作主任。可是她拒绝,她照样拒绝!这在他是一种可怖的行为,是一种使他的欲望发狂的斗争。他似乎认为这种事例是不可能的,这个孩子终于要让步的,因为他始终把一个女人的贞淑视为一种相对的东西。他再看不见别的目标,在这个要求下一切消失了:最后要把她捉到他的身边来,要她坐在他的膝头上,要吻她的双唇;在这个幻象之前,他血管里的血液鼓动着,他颤抖不停,他的无能使他惶乱。
从此他的白昼就在这一种苦恼的魔障里度过去。黛妮丝的形象浮现在他的面前。在夜间他梦见她,然后她随着他到他的办公室的大写字台前,他每天从九点钟到十点钟在那里签署单据和命令:他机械地完成这一种工作,时刻不停地感觉到她在眼前,她永远用安详的态度说 “不”。其次在十点钟是会议,一次主管人的真正的会议,这店里十二个关系人都要出席,而他必须去当主席的:人们讨论内部布置的一些问题,检查购货,规定陈列品;而她还是在那里,他在数目字声中听见了她那甜蜜的声音,他在这些最复杂的经济业务里看见了她那明朗的笑容。会议以后,她陪着他,同他一起进行各个柜台的日常视察,午后又随他回到经理室,从两点到四点就留在他的太师椅的近边,而在这期间他接见了一大群人,全部法国的厂商,高级的实业家,银行家,发明者:阔人和聪明才智的人不断地来来去去,千百万的金钱在狂热地舞蹈,从简短的会谈里人们图谋了巴黎市场的最大的事业。如果说在他决定某一种工业的毁灭或是繁荣的时候,他曾经有一瞬间忘记了她,而只要他的心起一阵刺痛,他便又看见她站在那里了;他的声音消沉了,他问自己,既然她不肯应允,这大批的财富又有什么用呢。最后五点的钟声响了,这时,他必须在信件上签字,他的手又开始了机械的工作,这时她更有统御力量地耸立着,以便到夜间在孤独和热烈的时刻独自占有他,整个地把他捉牢。第二天,又开始了同样的一天,这种日子是那么活跃,是那么充满了大事业的劳动,而只要一个孩子的朦胧的阴影就足以使它被苦恼破坏了。
然而尤其是在他进行店内各部的日常视察的时候,他最感到他的悲惨。曾经创立了这么一个巨大的机器,统御了这样的一大群人,而只为了一个小姑娘不肯要你,你就痛心得要死!他瞧不起自己了,他拖着他那狂热的和羞愧的苦恼行动着。某些日子,一种对于他的权力的厌恶捉住了他,一看见从这一头到那一头的那些走廊他就不能不发恶心。在另外的时光,他想要扩大他的帝国,把它扩张得那么大,使得她出于赞赏和畏惧也许就屈从了。
在下面,在地下室里,他首先停在滑道的前面。滑道始终是在圣奧古斯丹新街上;可是人们必得把它扩大了,如今是像一个河床的样子,在那里像波浪似的商品不断发出激流的轰响滚动着;那里有全世界的到货,有从所有的车站开来的成排的车辆,有不停息地装卸,有如流水似的箱笼和包裹流在地面下,被这个不知饱满的房子吞进去。他注视着这股落人他的店里的洪流,他想,他身为这个公众财富的一个主人,他手里掌握住法国制造业的命运,而他却不能得到他的一个女售货员的接吻。
然后他走到了收货部,在目前它占据蒙西尼街边缘上地下室的一部分。在通风孔的半明半暗的亮光下,那里摆出了二十张桌子;有一大群的店员忙碌着,倒空了箱子,核对商品,记录数字;人们听得见附近滑道上不停息地发出轰响,几乎淹没了话声。各部主任留住他,他必得解决一些困难,批准一些命令。地下仓库里装满了光彩柔和的缎子,雪白的麻织品,在大批的卸货里,皮货和花边混在一起,巴黎产品和东方的门帘混在一起。他在无秩序投扔的、狼藉状态下堆积起来的财富中间慢慢地行走。这些物品到了上面便将使橱窗大放光明,便会使奔驰的金钱流人柜台里,在这个店家的生意的激流中,只要一摆出来就会立刻被人运走。而他呢,他却想起他曾经向这个年轻的姑娘献出了绸子、丝绒,以及从这些巨大的堆积里凡是她的双手所能抓到的一切,而她仅只轻微地动一动她那金发的头便拒绝了。
其次,为了照例去看一看送货部,他走向地下室的另一头。漫长的走廊,点燃着煤气灯,伸延出去;左右两方,一些被栅栏封住的储藏室,像是一些地下的小店家,形成整个的一个商业区,有零星杂货、内衣、手套、帽袜等等,睡眠在阴影里。更远处装置着三个暧气炉中的一个;再远一些,有一间防火的设备,里面存放着装在金属笼子里的计量器。在送货部里,几张分列物品的桌子已经被阻塞住了,装载着包裹、纸盒子和木箱子,这些东西是用笼子不断地送下来的;主管人康皮昂向他说明目前工作的情况,同时在主任指挥下的二十个人把那些包裹分派到写着巴黎每一区的名字的分区里,然后有一些小伙计从那里把它们送到排列在人行道上的车子里去。一片呼喊声,有发出去的街道的名字,有大声呼喊的叮咛言语,整个是一片沸腾,整个是邮船正在起锚时的一场激动。他站着不动停了片刻,他注视着那些商品又吐了出去,那是他刚才在地下室对面的一端看见吞进来的:一股洪流到达了那里,在使金库里装满了金子以后,又从那里流到街上去。他的眼花了,再不感到这种大规模发货的重要性,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旅行的念头一一走向隔绝一切的遥远的地方去的念头,如果她固执地说“不”。
然后他又上楼去,继续他的视察,谈话愈加激动,无法排解自己。在三楼上,他进人了邮购部,想找些岔子,暗中对于他自己创设的这部机器的秩序井然很是生气。这一部是天天都承担着最重大的任务的一部:它在目前需要两百个职工,有些人在拆信,念信,把从内地和国外寄来的信件加以分类,另有一些人把发信人所要的商品集合到各个分区里。信件的数目增加得那么多,以致人们不再计算它们了;拿它们用磅秤来称,每天到达的信件简直有一百磅。他烦躁地走过了这一部的三个房间,向主任勒瓦奢询问信件的重量;八十磅,有时九十磅,星期一是一百磅。数字每天上升,他应该是非常高兴的。可是他在邻近一班包装人钉箱子的喧嚣声中,一直地在打寒噤。他在这房子里东奔西走也是徒然:一个固定的观念深深地印在他的眼前,随同他的权势的展现, 随同各个部门的机关和大队职员在他面前的穿梭,他就愈加感觉到他的无能为力的耻辱。整个欧洲的订货单流进来,为了运送信件必须使用一辆专用的邮车;可是她说“不”,始终说“不”。
他又下楼进入总账房间,那里有四个会计看守着两个巨大的保险箱,箱子里在上一年出出进进有八千八百万。他向验证室望了一眼,那里现有二十五名职工,都是从最诚实可靠的人手中选择出来的。他走进了核算室,这一部有三十五个年轻人,都是一些初学的簿记员,他们检查发票和计算售货员的佣金。他又回到总账房间,看见那些保险箱就觉得愤怒,他在这千百万的金钱之间行走着,而这些金钱的无用使他发疯。她说“不”,始终说“不”。
在所有的柜台里,在售货的各个走廊里,在各个大厅里,在整个的房子里,始终是“不”!他从丝绸部走到呢绒部,从麻纱部走到花边部;他登上几层楼梯,停留在浮桥上,他用一种癫狂而悲惨的细腻拖长他的视察。这个店家无限制地在扩充,创办了这一部,又创办了另一部,他统治着这个新的领土,他在这一种最后被征服的工商业里扩张着他的帝国;可是即便如此,还是说“不”,始终说“不”。在今天他的职工可以装满了一个小镇:有一千五百个售货员,有一千个各种类别的职工,内有四十个稽查和七十个会计;单单是厨房就用了三十二个人;十个店员专事广告工作,三百五十个穿着制服的小伙计,二十四个驻在店里的消防头目。在店的对面,蒙西尼街上,设有一些马房,像是皇家的马房一样,内有一百四十五匹马,完全是一些驾车的骏马,这已经很出名了。从前当这个店只占有盖容广场的一角的时候,曾经使附近一带的商家受了激动的最初的四辆车子,逐渐增加到六十二辆的数目:有小的手拖车,有一匹马的单车,有两匹马的重货车。这些车子被身穿黑色衣服的车夫端正地驾驶着,继续不断地在巴黎市内奔驰,把金黄和紫红色的妇女乐园的招牌炫示给人。它们甚至走出了城区,在郊外奔驰;人们在沿着马尔纳河岸直到圣日耳曼森林阴影下方的比塞特尔村的荒僻小路上,都会碰到这些车子;有时候,可以看见它们从十分荒僻、十分寂静、辉耀着阳光的路中浮现出来,那些骏马奔驰过去,用它们涂着油彩的嵌板在大自然神秘的和平里辉映出强烈的广告宣传。他曾经梦想把它们放到更远的地方去,放到邻近的各县去,他愿意听见它们在法国所有的路线上运转,从这一边境到另一边境。可是他甚至不再下去看看他所热爱的那些马匹了,既然她说“不”,始终说“不”,这种世界的征服又有什么用处呢?
现在每天晚上当他到了郎姆账桌前的时候,他依然照例看一看记在一张纸片上的收入的数字,会计把那纸片叉在他近边的一支铁扦子上;这数字很少低过于十万法郎,有时在大展览的日子会升到八十万或是九十万;这数字在他的耳朵里已经不再像喇叭那样鸣响了,他后悔去看这数字,他带着一种对于金钱的憎恶和轻蔑的苦味离开了。
然而慕雷的痛苦必然是要扩大的。他变成忌妒的了。 一天早晨,在办公室里,在会议以前,布尔当寇壮着胆子向他说时装部的那个小姑娘是在愚弄他。
“怎么回事呢?”他问道,脸色异常苍白。
“是这样的!她甚至在此地都有几个情人。”
慕雷勉强地微笑着。
“好朋友,我不再想念她了。你爽快地说吧……那几个情人是谁?”
“雨丹,大家都这么说,还有花边部的一个售货员,杜洛施,那个大傻瓜……我还不能肯定,我没有看见过他们。不过,像有这么回事,这是一目了然的。”
起了一阵沉默。慕雷假装整理他的写字台上的纸张,以便隐藏起他两手的发抖。最后他并不抬起头来说道:
“事情一定要有证据,想法给我拿出一些证据来……啊!至于我呢,我再跟你说一遍,我是不在乎这种事的,因为她早就不能取得我的欢心了。可是我们不能允许我们的店里有这样的事情。”
布尔当寇简单地答道:
“别心急,总有一天你会得到证据的。我在监视着他们。”
从此慕雷丧失了所有的平静。他再没有勇气来想这场谈话,他一面生活一面等待着一场灾难的临头,到那时他的心将粉碎无余。这种苦恼使他变成可怕的了,整个的房子都在颤抖。他已经蔑视自己藏身在布尔当寇的背后,在一种神经质的发泄怨恨的要求下,他亲自去执行,以滥用他的权力来排遣自己,为了他那唯一愿望的满足,这种权力是无能为力的。他每次的视察变成了一次屠杀,他的出现没有一次不引起各个柜台的恐慌和寒栗。正在这时人们步入了冬天的萧条季节,他扫荡了各部,他累积了牺牲者,把所有的人扔到街上去。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赶走雨丹和杜洛施;然后他又反想,如果不把他们留下来,他将什么都得不到了;于是别的人替他们受了罪,全体职工的位置都动摇了。到了晚间当他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泪水涌满了他的眼眶。
“天哪!黛妮丝小姐,”杜洛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为什么不待我更好一些?……我是那么爱你!”
泪水浮现在他的眼里,及至她做出一个手势要打断他的话的时候,他急忙继续说:
“不,再让我把这事跟你谈一次……我们在一块儿彼此可以十分了解的!出自一个乡土的人们,总是谈得来的。”他闷住气了,这时她才能温和地说道:
“你又失掉了理性,你答应过我不再谈这种事……这是不可能的。 我对你怀有非常的友爱,因为你是一个诚实的青年;可是我要保持自由。”
“是的,是的,我知道,”他发出伤心的声音又说,“你是不爱我的。 啊!你会这么讲的,我很明了,我没有什么叫你爱我的……听我说!在我的生活里只有过一小时的幸运,就是我在约安威尔同你见面的那一晚,你还记得吗?在树下,那里是那么黑暗,有过片刻,我相信你的腕子在发抖,我真够蠢的会想象着……”
可是她重新截断了他的话。她那锐敏的耳朵这时听到布尔当寇和茹夫在廊道的一端上来的脚步声。
“你听听看,有人来啦。”
“不,”他说,拦阻她离开窗口。“这是贮水池里的声音:它老是发出各种奇怪的响声,叫人相信那里边是有人的。”
他继续述说他那怯懦而深情的怨诉。她已经不再听他讲话了,浮沉在爱情的梦境里,她的目光漂游在妇女乐园的屋顶上。在玻璃顶的走廊左右两方,另有一些走廊,另有一些厅房,闪耀着阳光,它们像是兵营伸出去的羽翼,夹在开有窗口和均衡排列的顶楼中间。铁的骨骼耸立着,一些梯子和浮桥在蔚蓝的空中搭成了网;同时厨房的烟囱发出如 工厂般的一柱巨烟,四方形的大贮水池架在铁柱子上悬在正空中,构成一种奇怪的外形,仿佛是一个人髙傲地挺在那个地方。在远方,巴黎轰轰响。
当黛妮丝从空想中,从她那像隔离了世人浮游在乐园的广大面积中醒过来,这时她发觉杜洛施抓住了她的手。他的面容是那么失常,使得她不好意思把手抽出来。
“原谅我,”他喃喃说。“现在一切都完了,如果你用绝交来惩罚我,我将是非常地悲惨了……我向你发誓,我本来是要讲一些别的话的。真的,我约束自己要明了情况,而且尽量作得聪明一些……”
他又流着眼泪,他竭力稳住了他的话声。
“因为我终于在人生里理解了我的命运。现在我的命运已经不能有转机了。在乡下挨打,在巴黎挨打,在所有的地方都挨打。到如今我在这里已经四年了,依然是一部里最没起色的一个人……可是我要跟你讲,不要为了我心里难过。我不想再来麻烦你了。好好的过活吧。 去爱别的人;是的,那样会使我高兴的。如果你快乐,我也会感到快乐……那将成为我的幸福。”
他说不下去了。仿佛为了保证他的诺言,他吻了年轻姑娘的手,他是用一个奴隶的谦卑的接吻去吻她的。她受了深切的感动,她用一种冲淡了言语的慈悲心的令人哀伤的友爱简单地说:
“我可怜的孩子!”
可是他们吃了一惊,他们转过身来。慕雷站在他们的面前。
茹夫到店里的各处去找经理约有十分钟。经理是在十二月十日街新门面的工地上。他每天在那里度过好几个钟点,试图亲自参与那工作,这是他那么长久以来的梦想。他处在那些垒起石柱子的泥水工人和搭建巨大的铁骨干的锻冶工人之间,这是他逃避苦恼的一种方法。门面已经从地面上出现了,描画出庞大的门廊和二层楼的一些窗口,那是如在素描状态下的一种皇宫似的局面。他爬上梯子去同工程师讨论那要作成崭新样式的装潢,他跨过铁块和砖石,一直下到地穴里去;环绕着扰嚷的地面,这个巨大的牢笼所发出的蒸汽机的轧轧声,绞盘机的格格声,成群工人的喧嚷,可以使他减轻片刻的苦恼。他走出来的时候,浑身白粉末和黑碎屑,脚下是水唧筒嘴上溅出的泥水,如果说他的症状少许治好了一些,但是随同工地的喧嚷声从他的背后消失之后,他的苦闷便又回来而他的心脏会跳动得更剧烈。恰好在这一天,一种开朗的心情恢复了他的愉快,他在热心地注视着细木工图案和那将用以装潢顶柱饰带的珐琅烧瓷图案的簿子,这时茹夫气喘吁吁非常担心这些建筑材料会把他的礼服弄脏了,跑来找他。起初慕雷喊了一声叫他们多等一会儿,后来听见稽查悄声地说了一句话,他便跟他走了,他颤抖着,又完全成了情感的俘虏。一切不复存在,这个门面还未竖立起来便垮下去了:如果仅仅把一个女人的名字向他悄悄地说出来便把他折磨到如此程度,那么他的虚荣心的至上胜利又有什么用处呢!
到了楼上,布尔当寇和茹夫认为应该谨慎地避开了。杜洛施已经逃走了。黛妮丝面色比平素愈加苍白,跟慕雷面对面地站着,可是她坦然地抬起眼睛对向他。
“小姐,请你跟我来,”他发出严厉的声音说。
她随着他,他们下了两层楼,穿过了家具部和地毯部,未曾说一句话。当他来到他的办公室前,他把门全面地敞开。
“进来,小姐。”
他关上了房门,一直走向他的写字台去。这间新的经理室比旧的更豪华了,花毡子的帷幕换上了绿色丝绒的,一排象牙镶边的书架占据了整个一面墙板;可是在墙壁上,始终只能见到埃杜安夫人的肖像,那是一个稳静的、面容美丽的少妇,她在她的金色镜框里微笑着。
“小姐,”他终于说话了,努力保持一副冰冷严峻的神色,“有些事情是我们所不能容许的……这里是严格地要求端正的品行……”
他停了一下,为了不要发泄出在他内心里汹涌的怒气,在选择着语言。怎么说!她爱这个家伙,这么没起色的一个售货员,他那一部里的一个笑柄!她对这个在所有人当中最卑微最没出息的人比对他一一一店的主人一一还要偏爱。因为他已经看得分明,她把手递给他,他在那只手上吻了吻。
“我待你是非常好的,小姐,”他重新努力继续说,“我没有料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报。”
黛妮丝自从进门来,她的眼睛便被埃杜安夫人的肖像吸引住了;虽然她非常地为难,而她的心神还是被这张相片夺了去。她每一次走进了经理室,她的眼光总要和这个画像的眼光打个照面。她有点怕,可是她觉得她非常善良。这一次,她拿她当作一个护卫。
“事实上,先生,”她温和地回答,“我停下来谈话是我不好,我请求你原谅这次的过错……那个年轻人是我的同乡……”
“我要辞掉他!”慕雷喊起来,在这一声愤怒的喊叫里涌出了他全部的苦痛。
他不能自主了,超出了一个告诫违反规章的有罪的女售货员的经理身分,倾吐出凶暴的言词。她没有廉耻吗?像她这样一个年轻的姑娘委身给这么一个家伙!他提出了一些残酷的指摘,他骂了雨丹,还有别的人,他信口说下去,使得她甚至无法替自己辩护。可是他要把这个店弄干净,他要把这些人一脚踢出去。在他随着茹夫来时,他曾经约束自己要进行严肃的解说,如今却变成了一场野蛮的争风吃醋的场面。
“是的,你的那些情人!人们老早跟我讲过,可是我真够糊涂还在怀疑……只有我一个人是这样的!只有我一个人是这样的!”
黛妮丝,憋着气,茫茫然,静听这些可怕的责骂。她最初简直不理解。天哪!他把她看成这么一个坏女人吗?及至听见一句更难堪的话,她便默默地朝门口走去了。由于他作出了拦阻她的手势,她就说:
“别拦我,先生,让我走……如果你相信我是如你所说的那么一个人,在这个房子里我将一刻也不能多留。”
可是他冲到房门口去。
“至少你要替你自己辩解呀!……说一些话呀!”
她笔挺地停住,保持着一种冷冰冰的沉默。他用一种愈来愈高涨的不安情绪提出一些问题逼问了她好久;这个少女的沉默的尊严又一度表现出像是一个精通爱情策略的女人的聪明打算。她再玩不出比这更好的手段了,使他倒在她的脚下,使他更为怀疑所苦恼,使他更热烈地希望得到证实。
“你瞧,你说他是你的同乡……你也许是同他在乡下见过面的……向我起誓,他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
可是她顽强地保持着沉默,而且她老是要打开了门走出去,这便使他完全昏了头,他发出了伤心至极的呼号。
“天哪!我爱你,我爱你……为什么你这么虐待我而觉得开心呢?你看得十分明白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我跟你谈的这些人只有为了你的关系才能使我动情,如今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你是重要的……我以为你是忌妒了,我便牺牲了我的娱乐。人们跟你讲过我有几个情妇;好吧!我眼前没有了,我几乎不大出门去。在那位太太家里我没有袒护你吗?为了只属于你一个人我不是跟她破裂了吗?我还在等待着一声感谢,一点点的报答……如果你怕我又回到她身边去,那你是可以安心的了:她已经向我报仇,在帮助我们从前的一个店员成立一个敌对的店家……你说吧,是不是要我跪下来才能打动你的心呢?”
他就要走到这一步了。他这个人不容忍他的女售货员们犯少许罪过,她们有一点放纵,他就把她们扔到马路上去,而他却发觉自己下贱到哀求一个女售货员不要走开,不要在他的悲惨中遗弃他。他挡着门拦阻她,只要她肯说谎,他便装成个瞎子,准备原谅她。而且他说的是真话,从小剧场舞台内部和从夜酒吧间捡来的那些姑娘已经使他厌烦了;他不再同克拉哈见面,他不再踏进戴佛日夫人的家门,在那里布特蒙得了势,他在等待新店的开幕:四季商店的广告已经充满在各家报纸上。
“你说吧,我一定要跪下来吗?”他重复说,他的喉头里哽咽着被压抑的泪。
她用手拦阻他,自己也隐藏不住她的烦扰了,这种痛苦的热情使她受了深深的感动。
“你这样苦恼着你自己是错误的,先生,”她终于答话了。“我向你宣誓这些下流的传说是谎话……刚才的那个可怜的孩子是像我一样地无罪的。”
她表现出美好的坦白态度,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她的面前。
“好的,我相信你,”他喃喃说,“我不辞掉你的任何一个伙伴,既然你把他们所有的人都放在你的保护之下……可是如果你没爱上别的人,为什么你要拒绝我呢?”
一种突然的窘困,一种不安的羞愧攫住了这个年轻的姑娘。
“你在爱着某一个人吗?”他发出颤抖的声音说。“啊!你可以说出来,对于你的爱情我是没有任何权利的……你爱某一个人吗?”
她满脸通红,她的心脏跳到唇边上来了,而且她感到说谎话是不可能的,这种感动使她不由自主了,而这种对于说谎的厌恶就使她的面容上表露了真情。
“是的,”最后她软弱无力地自白了。“我恳求你,先生,放我去吧, 你在使我苦恼哩。”
这时轮到她感到痛苦了。她为了抵抗他而保卫自己不是已经作得足够了吗?她还要抵抗自己吗,抵抗那有时使她丧失了全部勇气的爱情的气息吗?当他对她这样谈话的时候,当她看见他那么激动、那么颠倒的时候,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拒绝他;只有到事后她才发觉,在她那健康的女儿家的性质里,有一种自尊心和理性,不动摇地支持着她那少女的顽强。她所以还在固执,是出于求幸福的本能,这是为了满足她那一种平静生活的要求,而不是为了服从美德的观念。如果在她的生命的这种决定性的赐予之前,投身到未来的未可知之中去,她要不是感到一种抗拒一一近乎一种反感一一的话,她便会献出肉体,心情恍惚地倒在这个男人的怀抱里了。爱情使她恐惧,这是在女性接近男性时所感到的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可是慕雷现出了一种失魂落魄的悲哀表情。他并不理解。他又回到他的写字台前,他翻动着文件,而立刻他又把它们放下了,说道:
“我不强留你了,小姐,我不能够违反你的心愿叫你留下来。”
“可是我不想走开,”她微笑着说。“如果你相信我是诚实的,我就留下来……一个人永远要相信女人是诚实的,先生。我向你保证,有许多女人是这样的。”
黛妮丝不自觉地抬起眼睛望着埃杜安夫人的肖像,望着这个那么美丽而又那么聪明的贵妇人,据说,她的血给这座房子带来了幸福。慕雷追随着这个年轻姑娘的目光,他颤抖了一下,因为他相信他听见了他那已故的妻在说着这句话,他承认这是她所讲的一句话。其实这种话都是用不着的,就连那温柔的声音,都像是一次复活,他在黛妮丝身上发现了良知,发现了他曾经失掉的那种应有的安定。他陷在惊愕里,愈加悲哀了。
“你知道我是属于你的,”他总结地喃喃说。“你髙兴对我怎样就怎样吧。”
可是她又很快活地说道:
“这才对,先生。一个女人,不管她是多么卑贱,只要她稍有一些智慧,她的忠告永远是值得一听的……如果你把你自己交给我管,好啦!我要把你作成一个有作为的男人。”
她现出了她那具有非常娇媚的单纯风度在嬉笑了。他这方面也露出微弱的笑容,他把她一直送到门口 ,像是送一个贵妇人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