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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若你仁慈,請賜我火刑而非溺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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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她常常要同慕雷作长时间的友好的谈话。每逢她到经理室去取一个命令或是作一次报告的时候,他便留住她谈谈,他很喜欢听她谈话的。这就是她笑着说的“把他造成一个有为的男人”的作法。在她那深思熟虑和探求推论的诺曼底人的头脑里,萌发着各种的计划,这些关于新型商业的观念,当她在罗比诺的家里的时候已经敢于流露出来了,而且当他们在屠勒利花园散步的那个美好的晚上,她也表露了一些见解。她不能专心一件事情或是看着一件工作的进行而不感到一种要求要把那个机构加以调整或是加以改良。因此自从她进了妇女乐园以来,最使她伤心的是店员们那种不安定的状态;突然的解雇使她愤激,她认为这种办法既拙劣而又不公平,对于全体,无论对于店家和对于工作人员,都同样是有害的。她初来时的痛苦还在刺痛着她,每逢她在各部里碰到一个新来的人,伤着两脚,眼里含着大滴泪珠,在绸衣服下,在旧人员的锐利的迫害中间悲惨地过活,便有一种同情动荡着她的心。 这是一种丧家狗的生活,使最好的人都变坏了;于是一连串的悲哀便开始了:所有的人在四十岁以前被这种职业耗光了精力,不见了,溜到不可知的地方去,有许多人由于疲劳和坏空气,害了肺病或是贫血症,死于贫困中,另有一些人流浪在大街上,最幸运的人结了婚,埋葬在外省的一家小店里。这些大店每年所作的这种可怕的血肉的消耗,是合乎人道的吗,是公正的吗?她替这个机器的齿轮请命,并非用令人感伤的理论,而是用从老板们本身利益着想所得的辩证。要想把机器造得坚固,就必须使用好铁;如果铁碎了或是被人弄碎了,工作便发生一次停顿,继续作下去便又要花费,全然成了力量的消耗。有时她生气盎然了,想象中看见了理想的巨大百货商场一一商业的合作组织,在那里各自按照他的成绩,有他正当应得的一份利益,而且借助于契约的保障, 在未来是有保障的。慕雷尽管自有他的狂热,这些话却使他感到兴趣。他指摘她这种社会主义的性质,给她提出一些难以解决的困难的问题来烦扰她;因为她的谈话出自她那单纯的灵魂,而且她勇敢地信任着未来,而同时从她的温柔心情的实践上,她看见了一个危险的破洞。不过,这个由于自己蒙受的祸害依然在战栗的年轻女人的声音,使他受了波动,受了诱惑,当她提出整顿这个店的一些改革方案的时候,她是那么具有确信;他一面跟她谈笑,一面听她讲话,售货员们的境遇逐渐地改善了,在淡季的时候用协商休假的办法代替了大批的解雇,最后人们进行设立了一种互助的基金,使雇员们得到被迫休业的救济,而且给他们有了退休的保障。这成了二十世纪庞大的工会的胚胎。
慕雷在楼下从店里的各部门走过去。他要把各种工作再看一遍散散心。几个月已经过去了,在挡住了大众眼界的木板围墙后面,门面的重要轮廓竖立起来了。 一大队搞装潢的人正在工作:有雕大理石的、作陶器的和细木工;人们在给门上的中央群像镀金,同时在墩座上,人们已经胶上了那将承担法国各工业城市的雕像的托盘。从早到晚,沿着新近才开放的十二月十日街,站立着一群游玩的人,仰面朝天,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却一心一意地要看一看人们所传说的关于这个门面的一些奇景,这个门面的揭幕将革新了巴黎。而就在这个狂热进行工事的场地上,在泥水工人开始的、艺术家正在完成他们的梦想的时候,慕雷愈加伤痛地感觉到从来未曾有过的、对于自己幸福的空虚感觉。对黛妮丝的想念会蓦然使他难受,这种没有松弛过的一团火似的想念从他身上穿过去,仿佛是一种不可医治的疾病的复发。他逃走了,他找不到一句话来满足自己,怕自己的眼泪叫人家看见,在他身后边,留下了对于胜利的厌恶。这个终于即将建成的门面,在他眼里似乎小得像是顽童们筑造的一面沙墙,而且人们还能够把它从城市的这一区放长到另一区去,把它高扬到群星上去,可是这却不能填补他的心情的空虚,而只有一个孩子说一声“是”才能把它弥补上。
当慕雷再回到他的办公室的时候,压抑的泪水使他哽住了。她要的是什么呢?他不敢再拿金钱向她贡奉,在他的独身青年的反感中间,茫然的结婚念头浮现出来了。而且在他的无能为力的萎靡之下,他的眼泪流出来了。他是不幸的。
那一夜黛妮丝没有睡好。梦魔来来去去使她睡不安宁,在盖被下面她辗转着。她似乎觉得自己又很幼小了,而且在瓦洛额自家的花园里,看见莺吃蜘蛛,而蜘蛛又是吃苍蝇的,她放声哭起来。这是真实的吗?一一这种给世界增加肥料的不可免的死亡,这种推动着生命走向永恒毁灭的收尸间去的生存斗争!她又看见自己站在人们埋葬了日内威芙的墓穴前面,她看见伯父和伯母独自坐在朦胧的餐室里。在深沉的静默中,一阵钝重的崩溃声响从死灭的空间穿过去:这是布拉的房子的瓦解,像是被潮水冲垮了。静默又开始了,愈加险恶,而且一种新的崩溃鸣响起来,然后另有一个,然后另有一个:罗比诺夫妇,贝多雷兄妹,王普义一家子,顺序地轧轧响着垮下去了,圣洛施一带的小商家发出像倒垃圾车似的轰然的雷声,在不可见的锄头下完结了。这时一阵无涯的忧愁使她一惊,她醒过来。天哪!多么苦恼啊!有些家庭哭泣了,有些老人被扔在马路上,这场破产的悲痛的戏曲全演出来了!她救不了什么人,而且她意识到这样是正当的,为了巴黎的未来的健康,这些悲惨的肥料是必需的。天亮的时候,她平静了,一种无可奈何的大悲哀使她张开两眼转向那辉耀着阳光的玻璃窗去。是的,这是本分的流血,一切革命都要有一些殉道者,只有踏着这些死人才能前进。面对着这种属于每一个时代痛苦的产物、这种无法补救的恶害,她怕自己成为一个邪恶的灵魂,怕自己参与了屠杀她的近亲,这形成一种伤心的怜悯浮现在她的眼前。她终于找到了一些可能性的安慰,为了至少能够挽救自己的人免于最后的崩溃,她的慈悲心肠长期地梦想着一些可行的手段。
现在,慕雷露出他那热情的头脑和妩媚的眼睛耸立在她面前了。的确,他什么事也不会拒绝她,她确信他对她是许可一切合理的报偿的。于是她的思想彷徨了,试图正确地评判他。她知道他的生活,并不忽视他的爱情的原有的打算,他那继续不断的对女人的搜括,他为了开辟自己的道路而捕获的那些情妇,以及他在要掌握哈特曼男爵的唯一目的下同戴佛日夫人的关系,还有一切别的女人,如同他跟克拉哈的遭遇,他付了钱,买来了娱乐,又把她们扔到街上去。不过,店里的人所谈笑的这个爱情的冒险家的一些行径,终于被这个人的天才的作为,被他优美的胜利所淹没了。他是诱惑的本身。她所不能原谅他的,是他从前的谎言,是在他献殷勤求宠的喜剧下他作为一个情人的冰冷。然而她不感到怨恨了,如今为了她,他在受苦。这种痛苦把他提高了。当她看见他那么艰难地为他对女人的轻蔑付出了报偿而受了苦恼的时候,她觉得他似乎补报了他的罪过。
那天夜里,黛妮丝又失眠了。她这才触到她的无能为力的深处。即便替自己的人帮点忙,她都得不到一种安慰。她彻头彻尾地必须帮助人生的不可战胜的工作,这种工作是要有死亡作为它继续不断的种子。她不再奋斗了,她接受了这种斗争的法规;然而她那女性的灵魂,想到苦难的人类,就有满怀含泪的慈悲心和友爱的柔情。几年以来她自己被卷入这个机器的回旋里。她没有在里边流过血吗?人们没有伤害她、驱逐她、用侮辱来磨难她吗?就算在今天,当她觉得自己被这种合乎逻辑的事业所选中的时候,她有时还是惊恐的。为什么要选中她呢,她那么瘦弱?为什么她那迟钝的小手猛然间在这个大怪物的工作中间会那么重要起来呢?这扫除了一切的力量,也会顺序地消灭了她,她的到来就像是为了要复仇。慕雷曾经发明了这个粉碎世界的机器,这机器的野蛮的运转使她愤慨;他在附近一带撒下了毁灭的种子,剥了这一些人的皮,害了另一些人的命;可是她正因为他的工作的宏伟而爱他,每逢他的权力过度地发挥一次,她就愈加爱他,尽管在被征服者的可诅咒的悲惨之前她涌出了满面的泪。
所有的柜台在售货的混杂中间,老是同时在谈着老板的恋爱。黛妮丝的长期抗拒使那些店员大为开心,几个月以来他们都在注意着,而这桩奇特事件却突然间面临了一个危机:近两天来听说,尽管慕雷用了各种恳求的手段,那个年轻姑娘借口需要长时间的休息,就要离开乐园了。他们的意见是分歧的:她会离开吗?她不会离开吗?各部的人们都以下个星期天为限用五个法郎打赌。一些富有阅历的老手认定他们最后总会结婚而可以在这件事上赌一顿便餐;不过,另外一些相信她会离开的人们,得不到确实的根据就不敢拿他们的金钱来冒险。千真万确,这位小姐是有一个令人崇敬的女人的力量,她还在抗拒;然而在老板这方面呢,论他的财富,论他的幸运的独身生活,论他那可能激发起一次最后的强求的自尊心,他是坚强的。此外,不管是这些人还是那些人,都一致地认为这个小女售货员是用一个饱经世故的人的天才技术在处理着这件事,她在赌最后的胜负,要他下一个是或否的决心。跟我结婚,不然我就离开。
然而黛妮丝却不去思索这些事情。她绝对没有一种强迫的要求也没有一个打算。她所以决心要离开,正是人们给她的行为下了这些判断所造成的结果,这些判断不断地使她感到惊讶。这一切是她所愿意的吗?她曾经表现出自己是一个狡猾、卖弄风情和富有野心的女人吗?她只是简单地来了,人家能够这样地爱她,她是第一个感到惊奇的。即便在今天,为什么人们会把她要离开乐园的决心看成为是一种狡猾的手段呢?这不是那么自然的事吗!在这个店不断生出来的闲言碎语中间,在慕雷的火热的纠缠和她同自己所作的斗争中间,她已经染上了一种神经质的病态,一些不堪忍受的苦恼;她被一种恐惧所捉牢,怕总有一天她会让步的,然后整个的一生要后悔这件事情,所以她情愿走开了。如果说在这中间是有一种她所不知道的巧妙的策略的话,她就绝望地问着自己要怎么样的做法才能不叫人看出她有一个猎取丈夫的女人的情形呢。现在,结婚的想头使她烦躁,即便他发疯到了那种情形的话,她决心还是说“不”,永远说“不”。只有她是应该独自受苦的。非离别不可使她流了眼泪;然而她拿出了很大的勇气,反复地跟自己说,这是必需的,如果她动了别的念头,她将再得不到安宁和快乐。
当慕雷收到她的辞职书的时候,他哑然地呆住了,而且像是冰冷的,他努力抑制着自己。然后他冷淡地扬言,在允许她作出这样的一件糊涂事情之前,给她八天的时间去考虑。到了第八天头上,当她又提出了这个问题表示出一种断然的心愿要在大廉价以后离开的时候,他便不再恼怒,而装出一种理智的态度:她是缺乏财产的,她在任何地方也不会找到她在这个店里所占有的位置。她心目中有了另外的一个位置吗?如果这样,他就准备允许她如她所希望的到别的地方去获得成功。 及至年轻的姑娘答说,她并未找寻位置,她首先打算到瓦洛额去休息一个月,他便问她,如果说单单是健康的需要她非离开不可,那么有什么妨害了她事后再回来呢。她停声不响了,受着这种盘问的折磨。于是他想象着她是去会一个情人,也许就是一个丈夫。有一天晚上她不是向他明说过她是有一个情人的吗?从那一时刻起,他满心里装着她这句在窘困的时间被挤出来的自白,像是埋藏着一把刀子。如果那个男人一定要和她结婚,她便放弃了可以顺随他的一切了;这样可以说明了她的固执。这算是完结了,他只简单地发出冷冰冰的声音继续说,既然她不肯向他表明她离开的真正原因,他也便不再留她了。这一番并不愤怒的苛刻的谈话,比她所害怕的那种强暴的场面愈加使她怅惘。
这一个星期,黛妮丝还必得在这个店里度过去,慕雷保持着他那严酷的铁青脸色。每逢他从各部走过去,他装作没有看见她;从来他也没有像这样的超然过,像这样的埋头于工作;于是打赌又开始了,只有胆子大的人才敢把一餐饭赌在结婚上。可是在这种对于他来说是那么反常的冰冷下面,慕雷隐藏着一种可怕的犹豫不决和痛苦。愤怒涌出一股血流打击着他的头脑:他看见了鲜红的颜色,他梦想着紧紧地一把捉住黛妮丝,留住她,把她的呼喊闷下去。然后他要合理地作去,他找寻一些实际的手段以便阻止她逃走;可是他不断地感到他的无能为力而消沉,又气愤他那无用的势力和金钱。有一个想头,虽然他是反感的,却在他的疯狂的计划当中抬起头来,渐渐地占了优势。在埃杜安夫人逝世以后,他曾经立誓不再结婚,从一个女人得到了他第一次的机会,他便决心今后从所有的女人身上建树他的幸运。在他身上,像在布尔当寇身上一样,是有一种迷信的,认为一家大绸缎店的主持人,如果他想在那大批顾客的扩张的欲望之上保持住他的男性的权势,就必得是一个独身者;引进一个女人便要改变了空气,她会带来她自己的气味,而驱逐了别的许多人。他抗拒着这种不可战胜的事实的逻辑,他宁可死掉也不愿意让步,他对黛妮丝起了突然的愤怒,清楚地感觉到她是来复仇的,害怕他会陷下去,在他的百万财富上被征服了,害怕到了他同她结婚的那一天,他会如草芥一样被永恒的女性所鄙视。然后他慢慢地又变得怯懦了,他分析着他的矛盾:为什么怕得发抖呢?她是那么甜蜜,那么明理的,他可以毫无戒惧地把自己交付给她。这种斗争一小时内有二十次在他那动荡不宁的心神里又开始了。自尊心刺痛着他的创伤,当他想到即便作到这最后一步的顺从,如果她是爱着某一个人的话,她还是要说“不”的,永远说“不”,这时他那仅有的理性完全丧失了。在大廉价的那天早晨,他依然未能决定,而黛妮丝明天就要走了 。
正好在那一天,当布尔当寇依照日常习惯在三点钟左右走进慕雷的办公室的时候,意外地看见他两肘支在桌上,两手抚着眼睛,那么地专心,以致必须拍拍他的肩膀了。慕雷抬起了流着泪的湿面孔,两个人互相注视,互相伸出他们的手来,于是这两个一起进行过多次商业斗争的人突然紧紧地握手了。一个月以来,布尔当寇的态度完全改变了:他在黛妮丝面前表示恭顺,甚至暗中怂恿老板结婚。毫无疑问,他的这种策略是为了不要被一种如今他视为胜过于他的力量所扫除掉。不过在这种改变的深处另外也可以发见到一种旧有的虚荣心的觉醒,一种渐渐上升的要反过来吃掉慕雷的怯懦希望,他在慕雷面前已经弯着脊背有那么久的时间了。这种事存在于这个生存斗争的店家的空气里,继续不断的屠杀使他四周的生意热闹起来。他是被这个机器的操作弄得忘形了,被一种要吞并别人的贪欲所捉牢了,这种贪婪从上到下驱使着一些瘠瘦的人要消灭那些肥满的人。只是一种宗教性的畏惧,一种机会的宗教,直到如今阻止了他未曾一口咬下去。可是老板又变成小孩子,堕落到要进行一次愚蠢的结婚,要破坏了他的机会,损害了他在一般顾客之上所发生的优美。当他能够那么容易地接替了这个倒在一个女人怀抱里而寿终正寝的人的继承的时候,为什么他要他回心转意呢?因此他是持有一种告别的情绪,一种旧的友爱的怜悯心,紧紧地握了他的上司的手,而且反复地说:
“起来呀,鼓起勇气来,管它什么哩!……同她结了婚,把这件事作一个结束。”
慕雷为了这一刹那的纵情已经感到慚愧了。他站起身来,他在抗辩。
“不,不,这太糊涂啦……来吧,我们到各部去进行我们的视察。情况很不错吧?我相信这一天会是洋洋大观的。”
然而瓦拉敖斯,当他不再害怕会发生立刻逮捕的时候,却不能用一种漂亮的平静来承受这种变故。他倒在一把太师椅里,现在他能够讲道理了,他盘算着自己的事悲叹地大谈起来。这是可能的吗?他同一个有偷盜行为的家庭结合了!为了取得那位父亲的欢心便胡乱地结了这一场糊涂婚姻!慕雷看着他哭泣,对于这种幼稚病的粗暴感到惊异,一面回想起他旧时的那种装模作样的悲观主义。他不是听见他三番五次地主张人生的最后的空虚吗,不是说他在这种人生里只能找到有点滑稽的恶行吗?因此为了叫他的朋友散散心,慕雷开了一会儿玩笑,用亲切的寻开心的声调劝他冷静。可是瓦拉敖斯猛然间愤怒起来:他断然无法保持他那濒于绝境的哲学了,他整个的资产阶级的教育变成了要求节操的愤怒冲出来反对他的岳母。只要在他身上稍微触到一点人类的不幸的考验一一这种不幸是他冷冷地嘲笑的一一这个大言不惭的怀疑论者便被打倒而且流血了。这是令人厌忌的一一人们把他们种族的名誉拖到泥泞里去,世界似乎在摇摇欲坠了。
慕雷始终注视着他那群在熊熊火焰中间的女人。她们的黑影生气蓬勃地浮现在苍白的背景上。长长的漩涡冲破了人群,这一天大倾销的狂热如在一阵昏迷状态中过去了,混乱的人头像波浪似的滚动着。人们开始向门外去了,零乱的织物散布在各个柜台上,金钱在银柜里叮当响着;同时那些被剥光了、被抢光了的顾客们,半身残败地,如在一家暧昧的旅馆里喂饱了淫欲、满足了一种暗中惭愧的欲念,正要走出去了。是他把她们控制到如此的程度,是他用他那无穷无尽的成堆的商品,用他的降低价格和退货,用他的豪侠和广告,使她们要对他表示感谢。他甚至征服了一般作母亲的,他用一个暴君的兽性统御着一切,使得这种放纵毁坏了许多人家。他的创造带来了一种新信仰,那些教堂,逐渐受到摇动,人迹稀少了,从此一些无所用心的灵魂,被他的大百货商场吸引住了。女人到他的店里来度过那些空闲的时间,度过她们从前在礼拜堂里所度过的发着寒噤和忧虑不安的那些时间:这是对消耗的一种神经质的热情的需要,这是跟丈夫对抗的一个斗争,这是超越了美的神圣性的肉体不断革新的礼拜。如果他关了他的店门,马路上将会发生一场叛乱,人们将会发出绝望的呼喊,仿佛被人禁入忏悔室和圣坛去的信徒们那样。他看见她们在十年以来逐渐增长的奢侈里,不问时间地,固执地穿过了巨大的金属建筑的骨骼,沿着悬空的楼梯和浮桥。迷到最高点的玛尔蒂夫人和她的女儿,在家具部中间漫游着。被小孩子们缠住的布尔德雷夫人从巴黎产品部脱不开身了。然后又来了一伙人,德•勃夫夫人始终挽着瓦拉敖斯的膀子,后面跟着勃郎施,到了每一个部都要停下来,这位夫人依然敢用她那高尚的气派观望着织物。但是,从这人山人海的顾客中,从这充满着生命、搏动着欲望、像给某一个王公施行众望所归的婚礼而布满堇花花束的胸腔的大海里,慕雷终于辨认出戴佛日夫人的裸露的上胸,她正跟居巴尔夫人一起停留在手套部里。尽管她怀有嫉妒的怨恨,却也在购买物品,于是他感觉到他又最后一次地成了主人,他把她们拘留在他的脚底下,在炫人眼目的电灯的灯火下,她们像是他可以抽取他的财富的一群家畜。
慕雷的视线茫然了,他这时感觉到在他的身上有了某一种伟大的东西穿过去;在那使他的肌肉发抖的胜利的寒噤里,面对着被征服的巴黎和被征服的女人,他突然间感到一种虚弱,他的意志的一种虚弱,这种虚弱又反过来把他打倒在一种更优越的力量下。这是在他的胜利里甘心受人征服的一种不合理性的需要,这是一个战士在他获得胜利的第二天要屈服在一个孩子的调戏之下的无聊举动。几个月以来都在同自己战斗的他,就在今天还发誓要扑灭自己的热情的他,却猛然一下子让步了,他被强烈的头晕目眩所掌握,他要去干自己曾经相信是糊涂的事情,而且自以为幸福了。他在那么仓促之下所下的决心,使他在片刻之间有了那样的一种精力,以致他在这个世界里只看见了她是有用的,是必需的。
当天晚上,在最后一餐以后,他在他的办公室里等待着。他像一个要拿他的幸福作赌注的年轻人那么颤抖着,坐卧不定了,他不断地回到门边侧耳听取店里的喧哗声,那些店员正在外面折叠东西,在混乱的商品中间一直埋没到肩膀上。每一次的脚步声,都使他的心脏悸动。他感到一阵情绪的激动,急忙冲向前去,因为他听见了远处一片听不清的嗫嚅渐渐地高涨起来。
这是那个带着款子的郎姆缓慢地临近了。这一天,款子的分量是那么重,收进的现金里有那么多的银子和铜钱,都必须有两个小伙计陪着他来。在他后面,约瑟和他的一个同伴被那些袋子一一巨大的袋子一一压得身子直不起来。像是一些扔在他们的背脊上的石灰包;同时他拿着纸币和金子走在先头,一个纸夹子装着满满的票子,两个钱袋挂在他的脖子上,那重量使他歪向右方断了胳膊的那一边。他流着汗喘着气慢慢地通过店的内部从那些情绪高涨的店员中间走了来。手套部和丝绸部的人们开玩笑地献出力气来帮他减轻他的负担,呢绒部和毛织品部的人们盼望他跌一跤,那样,金钱便会撒到各部的四面八方去。随后,他必须爬上楼梯,越过浮桥,还要向上爬,在建筑的骨骼里兜圈子,麻纱部、帽袜部和零星杂货部的人们用眼睛追随着他,张着大嘴出神地望着这笔在空中游行的财富。到了二楼,时装部、香水部、花边部、 披肩部的人们虔诚地排成一行像是在圣体经过的道路上。从近边的四处,扬起了叽叽喳喳的声音,人们向这头金牛犊致敬,形成了一片喧哗。
慕雷打开了门。郎姆出现了,后边跟着两个小伙计,脚步踉跄;虽然他正喘不过气来,却还有力气喊道:
“一百万零两百四十七法郎九十五生丁!”
终于作到一百万了,在一天之内搜刮了一百万,慕雷梦想着这个数字已有许久了!然而他作出了愤怒的姿势,像是一个人在他的期待中受了一个讨厌的人的打扰那样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不耐烦地说道:
“一百万,好啊!摆在那儿吧!”
郎姆知道他喜欢这样子看着巨大的款项摆在他的写字台上,然后才把它们存放到总账房间的金库里去。这一百万把写字台摆满了,压碎了文件,几乎翻倒了墨水瓶;金子、银子和铜钱撑破了钱袋,从袋子里流出来,作成一大堆,这一堆乱七八糟的款项,像是还带有暖气和生命从顾客的手里跑出来。
老板的冷淡使那位会计很伤心,在他走出去的那一瞬间,布尔当寇到来了,他快乐地喊叫着:
“是吧!这一次我们做到啦!……我们钓到了一百万!”
可是他注意到慕雷那种像发热症似的心神恍惚,便明白了而且静下来。他的目光里放射出快乐的光。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又说:
“你已经拿定主意了吧?天哪!我赞成你。”
突然间慕雷立在他的面前,发出他的危机时的那种可怕的声音叫起来:
“好男儿,我跟你说,你是太高兴啦……是吧?你相信我是完蛋啦,你正要张出你的牙齿来。你当心吧,我是不叫人家吃掉的!”
布尔当寇被这个窥察了一切的鬼男人的不容情的攻击弄得很狼狈,喃喃说:
“怎么回事呀?你在开玩笑吗?我一向是非常佩服你的!”
“不要说谎!”慕雷更凶暴地说。“你仔细听着,我们认为结婚会葬送了我们的这种迷信,是愚蠢的。难道那不是必需的健康吗?那不是生命的力量和秩序的本身吗!……好吧!是的,我的亲爱的,我要同她结婚,可是如果你要动一动,我也会照样把你扔到门外边去。真的!你也会像别人一样的,布尔当寇!”
他作着手势叫他退出去。布尔当寇感到自己不可挽救了,在这一次女人的胜利中间被清除了。他走出去。正好黛妮丝走进来,他向她深深地一鞠躬,头脑昏乱了。
“啊!你总算是来了!”慕雷温柔地说。
黛妮丝激动得面色苍白。她刚刚尝到最后一次的烦恼,杜洛施把他的解雇通知她了;她试图留住他,表示要替他去说情,可是他顽固地服从了他的不幸的命运,他愿意销声匿迹了:留下来有什么好处呢?他为什么要来搅扰这些幸福的人们呢?黛妮丝满眼含着泪向他道一声友好的告别。她本人不是也在盼望叫人忘却吗?一切都要完了,她从未曾有过像这样地需要鼓起她那精疲力竭的气力以便能忍受这次的离别。如果她有足够的勇气压制下她的心情,在几分钟之内她便能够独自走开了,到远处去哭泣。
“先生,你要见我吗,”她现出冷静的态度说。“再说呢,我也要来谢谢你对我一切的好意。”
在进门的时候,她看见了写字台上的那一百万,而这种金钱的陈列伤了她的心。在她的上方,埃杜安夫人的肖像装在金框子里,她那丰满的嘴唇上保持着永远的微笑,像是在守护着这个场景。
“你依然决心离开我们吗?”慕雷发出颤抖的声音问道。
“是的,先生,必需走的。”
这时他抓住了她的双手,在他强制着自己的长期冰冷之后,他的爱情爆发出来了,他温柔地说:
“如果我同你结婚,黛妮丝,你也一定要走吗?”
可是她抽出了她的手来,像是在大苦恼的打击下挣扎着。
“啊!慕雷先生,我求你,不要讲吧!啊!不要再给我更多的痛苦啦!……我是不能够的!我是不能够的!……上帝作证,我是为了躲避这样的一种不幸才要离开的!”
她用断断续续的话继续替自己辩解。这个店里的闲言碎语不是已经使她受了很多的痛苦吗?他愿意叫她在别人眼前和在他本人眼前像一个娼妇的样子吗?不,不,她要拿出力量来,她要尽力阻止他去做这样一种荒唐的事情。而他呢,受着折磨,静听她讲,热烈地反复说:
“我要这么办……我要这么办……”
“不,这是不可能的……我的弟弟们怎么办呢?我是发过誓不结婚的,我不能够把两个孩子交给你吧,是不是?”
“他们也将是我的弟弟……说‘是的’,黛妮丝。”
“不,不,啊!放开我,你使我苦恼啦!”
他渐渐地软下去,这最后的障碍逼得他发疯了。什么缘故呢?就连出了这样的代价,她还要拒绝吗!从远方,他听见那些运转着为他创造财富的三千个职工的喧哗声。而那可怜的一百万也摆在这里!这笔钱像是一种讽刺似地使他痛苦,他要把它扔到街上去了。
“你去吧!”他满眼含泪喊道。“你找你心爱的人去吧……就是这个理由吧,对不对?你预先告诉过我了,我老早就应该明白的,不应该令你再多受痛苦。”
她面对着这种猛烈的绝望吓得呆住了。她的心要跳出来了。可是,她如一个小孩子那么急躁地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她也在流着泪,结结巴巴地说:
“啊!慕雷先生,我爱的是你呀!”
最后的一片声响从妇女乐园升腾起来,这是人群的欢呼。埃杜安夫人的肖像和她那涂色的双唇仍旧在微笑着。慕雷投身坐在写字台上,坐在他不再看得见的一百万上。他没有放开黛妮丝,他狂热地把她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向她说她现在可以去了,在瓦洛额度过一个月,以便压住人们的嘴,然后他亲自去接她,把全能的她好好地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