曖昧な場所

【王家卫是个任性的人。任性的人往往独断独行，所以他不会像尔冬升那样，慷慨地让张国荣在自己的电影中小试牛刀导一把，他要亲自掌握一切生杀大权，甚至用很不厚道的手段生生将演员的状态逼出来，所以演员拍他的片，总是迷茫又焦灼。 
《春光乍泄》被眼镜王剪去多少？如果没有后来那部《摄氏零度 春光再现》，谁会知道何宝荣和黎耀辉之间，曾有个死别的结局。 
观众只能看到黎耀辉轻轻抚摹何宝荣的眉，却看不到何宝荣静静守在黎耀辉床前，缠着绷带的手几乎虔诚地触碰黎耀辉的鼻尖，两人下意识抽回手的动作惊人的相似。 
观众只能看到天台上何宝荣百无聊赖地将水洒在黎耀辉背上，低着头懒散地踢着脚，却看不到两人接下来一场缠绵热辣忘乎所以的拥吻。 
观众只能看到何宝荣抱着毯子号哭，抖若筛糠，却看不到黎耀辉将何宝荣的黄色夹克压向鼻端，看不到黎耀辉用何宝荣的黄色夹克包住自己，蜷进屋角的椅子。 
观众看不到他们修理电视机时欢快，何宝荣的手环着黎耀辉的肩，另一只手的面包上有个可爱的月牙。 
观众看不到黎耀辉自杀时，血在桌子上蜿蜒而过，犹如会呼吸会颤抖的生灵，被咬掉一口的苹果见证了生命的流逝。 
观众不知道何宝荣夺门而出之后，黎耀辉对着他的背影说了这样的话： 
“次次你说要来就来，要走就走，我一声都没出过。但我想不会再有下次了。点解我要做不开心的那个，而你说走就走？其实我也行的。我不舍得罢了。现在我想换一次。……我走先。” 
“他最近还好吧” 
“你不知道他死了吗。” 
何宝荣或许只想再听听那人的名字，他哪里想得到那人决绝若此。是他把他逼狠了，还是他把他伤怕了？我走先——无论留走，总归不给你再开口的机会。 
黎耀辉自杀时可以美得像一首诗，但切进何宝荣的想象里就成了蜂巢中轰鸣。

一静一动，从未颠覆。 
黎耀辉的喊声如惊鸟震翅飞过，何宝荣倚着墙缓缓滑下…… 
突然又爱上王家卫…… 】

文字by断玉

这部电影让我最喜欢的地方是黑白与彩色剪切带出来的情感流动。看上去唯美浪漫到极致，尽管它不是一个通常认可的HAPPY ENDING。

然后最让我佩服王家卫的是他眼光独到。张国荣如果演黎耀辉，整部片子就不会有爆发点，梁朝伟如果演何宝荣，观众一定不会觉得过瘾。天生气质是注定的，有人虽然戴墨镜却目光犀利。何宝荣的任性反复，黎耀辉的隐忍沉默，对应给了张国荣和梁朝伟真是刚刚好。

王家卫说张国荣在片场就像蝴蝶，梁朝伟就很安静。

哥哥本来就爱说爱笑，看见不止一个人说，哥哥有时的激动和暴躁基本都需要唐先生的宽厚温和来平服。

梁朝伟就刚好相反啦。记得他说过自己以前喜欢对着镜子或者香皂倾诉，反正就不怎么跟人说。结果这一点也被王家卫后来用到电影里，对着树洞讲话之类。

想起来【阿飞正传】。初看它没觉得怎么特别，依旧像看王导的其他电影一样，始终在矫情那些台词。刘镇伟就说真是看不惯王家卫那些电影，两人要爱就爱，不爱就不爱，却非要搞得拖泥带水啰哩吧嗦。其实刘某人也不过是开玩笑的发发牢骚吧，要不然至尊宝为什么始终都不肯承认他爱紫霞仙子。

人生就是因为大多数情况下没有办法要爱就爱，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喜欢王家卫的电影和矫情啊。隔个几年或十几年，会发现其实不是台词矫情，王某不过把凡人那些琐碎抽丝剥茧处理得更立体更琐碎，结果看起来有惊心动魄的错觉。

第二次看旭仔，除了依旧沉迷于他颓废的独舞和背影，还发现这是个不会回头的男人。他对每个生气离开的女人都会说，出了这扇门就不要再回来。之后哪怕哭着求着，他也不会给女人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去菲律宾找亲生母亲，到最后头也不回的离开，想着既然你不给我这个机会，我也不会给你机会。他就是这么决绝。明明只是个没落公子，却自负孤傲不可一世。

我听人家说
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
它只可以一直的飞呀飞
飞得累了便在风中睡觉
这种鸟儿一辈子只可以落地一次
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这段台词因为2003年而变得特别出名。人人都喜欢“传奇”这个说法。今年听到吴宇森说，“是王家卫发现了真正的张国荣”……我不知该说什么好。连吴大导演也人戏不分了吗。没错，王家卫给了哥哥一个很好的舞台，但什么是真正的张国荣？真想跟吴导说，其实我也很喜欢【纵横四海】的。

如果要说真正的张国荣，歌词里才真是看出更多。以林夕之才，不知道写出了多少哥哥的心声。不过有一首，虽然非林夕所写，却也令人唏嘘。

曾要我意决

并没话别

走得不轰烈
由过去细节

逐日逐月

似殒落红叶
难以去撇脱

一身鲜血

化做红蝴碟

无论电影或歌曲，其实都一样，回头再看时，难免神伤。

你像鸟吗？哪一寸像鸟？
你像唐人街垃圾站捡回来的醉酒鬼罢了！
像鸟？你懂飞便不会蹲在这儿了！
飞啊！有本事飞给我看啊！

有机会的。
但到时你不要自卑啊。

刘德华那个警官规矩得要死，张学友那个朋友厚道得要死，所以虽然旭仔满口滑腔，女人们还是喜欢他，观众们还是喜欢他。因为旭仔就像美梦啊。

但是有一句台词，在我后来再看时变得胆战心惊。

我最想知道的是我这一生最后的一刻会看见什么
所以我死的时候一定不会合上眼睛

不知道真假，只记得有报，哥哥飞身而下落地时，眼睛依然微张，表情安详。当年我想过很多次，他到底看着什么呢……所以后来又见台词时，不觉泪下。

【阿飞正传】的故事里，旭仔死了。梁朝伟在影片最后一刻登场。整理仪容的样子，像极旭仔。

露露或者是咪咪，她不会知道菲律宾之行只是一次虚空；以前的小巡警不会知道，苏丽珍曾在百无聊赖的深夜打电话到那个电话亭；苏丽珍也不会知道，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号下午三点之前的那一分钟，旭仔临死都一直记得。

10年后的【花样年华】以及再后面的【2046】，王家卫一直在说同一个故事。无论是苏丽珍还是露露，都一样对他说：你很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

王导演喜欢玩他的艺术无可厚非，旭仔死了也无可厚非。

唯一不能容忍的是，扮演旭仔的那个人也不在了。

好吧，我跟大多数一样，我们都没有真正接触过哥哥其人，也就只能耽溺于传奇的惊艳和伤感里。

说好是一辈子，差一年、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其实"醉生梦死"只不过是她跟我开的一个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你反而记得清楚。我曾经听人说过，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要记得的，永远都会记得。

旭仔也好，欧阳锋也好，蝶衣也好，既然他们都这么坚持，我想我们也一样，关于哥哥的事，要记得的，永远都会记得。

今天开始，我终于没有再流泪。

因【阿飞正传】而得影帝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