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供参考]
看完了浦泽直树的“巨着”《怪物》(Monster),心中如释重负。
“看看我,看看我,我体内的怪物,变得如此巨大了!”
原本单独被书写的一句德文,原本也被单纯地设想为“不过就是精神变态杀人犯想要传达的讯息罢了”。浦泽直树竟然能够延伸出一块欧洲的整片天空,带领读者追溯到杀戮与恶行动的源头。这句话语当中的反身性(reflexive)一种奇观式的赞叹,让我想到拉康镜像理论中的婴儿:注视着镜子、试误性地拼凑自己的主体经验。一种孩童世界的纯真(?)被挪用在成人世界中,变成诸多替代性、次要的恶所欲想的、期待长出来的,原初的恶的本体。
(哗啦哗啦卡嚓卡嚓啪勒啪勒咕噜)
这样话语,竟然能让人进入童稚的世界、并同时传达如此恐怖的讯息。
让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为《怪物》所迷。这部浦泽直树的漫画有大野心,想要解释德国连续杀人事件后面的原因。既在解释为什么有这些恶的结果,也试图描绘“绝对的恶”的存在,同时也解构/组合恶的源头的基本人性。透过童话的“朗读会”来控制孩童的心灵,追溯 511 幼儿园这种人性实验,究竟创造出了什么样的怪物。
我看完之后手边想要阅读的第一本书,是 D. M. Thomas 的《白色旅店》(The White Hotel)。行为本身没有什么能力影响、扭曲人生,只有对行为的诠释与逃避,原初事物的譬喻意义才会造成心理的障碍。透过说话,我们得以将隐藏的事物迂回地释放到大气之中;寻找聆听者,也就是意味着期待被对象聆听所拯救。
表达障碍的解除,也就是生命重担的卸下之日。这就是心理治疗的简明版究极意义。
人脑的猜一猜游戏
当一个精神科医师要病人躺在床上时,躺在病床上的除了一个病人外、还有一匹马以及一只鳄鱼。人脑是由“新哺乳类脑”(人)、“古哺乳类脑”(马)和“爬虫类脑”(鳄鱼)共同组成。
人的逻辑运算、好主意和语词存在于“新哺乳类脑”中,而情感的中枢则是存在于“古哺乳类脑”的边缘系统(limbic system),“爬虫类脑”则是主管人类的食和色两类事情。
我们的情绪常常是“理性”压不住的,因为脑中有两个脑是我们无法控制的,人的行为所呈现出来的,就像是我们常在电视或电影上所看到的“猜一猜”的赌博游戏一样:把一个硬币放在三个杯子里,然后交互移动,猜一猜硬币在那一个杯子里?
人的行为就像是那三个互相移动的脑交互作用下的产物。浦泽直树《怪物》里的马汀被吉瓦尼西说出心中的痛处,控制情感的“边缘系统”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就像是“忧郁症”的患者一样,边缘系统出了问题,专家研究指出,“忧郁症患者”的边缘系统回路是封闭的,不太愿意看人,对于别人的情感反应很淡薄。很多“抗忧郁症”的药,就是在治疗边缘系统。
怪物般的毁灭性人格
看《怪物》大概都会有疑问:为何会有毁灭性人格产生了?为何会有的穷凶恶极的人存在呢?对于产生毁灭性人格的成因,卡尔·戈登博格所著的《为什么做坏事?》中有很深入的探讨。
异乡人的毁灭性格
整部《怪物》如果说是一本“心理变态档案”也不为过,浦泽直树画出了形形色色心理学上或是临床上有的病例。为何约翰和511出来的人,除了葛利马外,每一个人都这样残暴呢?(但是葛利马也得了“双重人格”)
卡谬的小说《异乡人》(The stranger)的男主角谬梭特(Meursault)被判死刑,因为他杀了一个人,他从来没有就近看过这个人一眼,直到他杀了他的前一刻他才为了瞄准看了一眼,他在小说中表示:“我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对我而言,开枪和不开枪的心情是一样的。”
法官判谬梭特死刑,理由是因为他缺乏明显的情绪反应,对社会传统非常冷漠,对别人的感受非常迟钝。谬梭特的表现是不是像极了“511幼儿之家”出来的人,葛利马在小孩死后过十几年后才知道伤心,当天马不要艾娃涉险时,艾娃痛哭,吉瓦尼西也不清楚为何艾娃要哭.
葛利马:“好悲伤!不是因为自己要死了才悲伤,是因为自己的小孩死了,到如今,才觉得悲伤。人类不能失去感情,感情跑到某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迷失了方向,寄给我十几年的信,现在才收到,这就是真正的悲伤吗?这就是幸福吗?超人苏坦纳的最后一集……他一定变回了人类……”
吉瓦尼西:“他说‘不想你在被卷进来,我毁了你的人生……真的对不起,你一定要幸福……’,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哭呢?……我不懂”
人类大概在四岁到八岁之间是整个人格情绪的形成时期,在这种时期儿童如果哭了没有人理,他以后就会慢慢的不哭;如果悲伤了,没有人来安慰,就会开始学会不悲伤,渐渐的喜怒哀乐就会慢慢的被抽离出来,人类学会悲伤、爱人都是在与人相处中慢慢培养出来的。“511幼儿之家”把孩童集中起来训练成“异乡人”并非开玩笑的。
“511幼儿之家”出来的孩童,几乎都是患有临床上称为“无法辨识情绪”(alexithymia)的症状,泛指以言语表达情感有明显的困难和幻想力极度有限的病人。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该笑,完全没有感觉,不知道愤怒,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跟患有这种症状的人相处是很难过的,葛利马的孩子死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感觉,他老婆骂他冷血;曾经到过参加“洗脑”的朗读会成员,他的长男和次男都自杀。
人类学家Michael Herzfeld曾经写了一篇关于“漠不关心”的论文《漠然的社会产物:探讨西方官僚之象征性来源》,说明了“漠然”是社会结构的产物。在越战的期间,大概在一九六八年的时候,美军巴克遣部队在越南美莱村大屠杀了五六百名没有抵抗能力的村民,当时看到屠杀案件的人保守估计有数百名的士兵,当时所有目睹美军几乎没有人认为自己有罪,而且心安理得。
待在越战环境的“社会结构”下,有一股慢性的压力在,人在压力下,情绪会慢慢的退化至青少年期间的心智慧力,变得更不成熟,这种逆成长的现象,心理学家称为“退化作用”(regression)。
此外,研究广岛原子弹的黎弗顿(Robert Jay Lifton)则另外提出了“精神麻痹”(psychic numbing)的说法,指的是在压力或是不愉快的情绪下,人类具有自我麻痹的能力,士兵每天看到尸体,对于血已经没有感觉,麻痹了。“511幼儿之家”的教育,可能用可怕的精神的压力让里面受教育儿童产生了“退化作用”,使得里面的孩童的心智生“反成长”的现象;再藉由人类具有自我麻痹的功能,把喜怒哀乐拔除。
在《20世纪少年》里,“朋友乐园”专门负责洗脑的工作,“洗脑”的虚拟游戏就是不断的打“贤知一派”,再经由极度恐怖的事情,让受训者产生“退化作用”,我们可以看到一些受训者竟然在发出了“救命”的恐怖呼声后,出现了只会“笑”的状态,义常称为“被朋友附身,不会产生任何疑问”。
最恐怖的事情
《怪物》里令人最印象深刻的台词应该是“最恐怖的事情”这一句话。
“人类最恐怖的事情是暴露自己内心的无能为力,以及面对自己内心的痛苦”。史普特·帕克指出, “懒惰和逃避必要的痛苦是所有心灵疾病的根源,而在追求社会地位的过程中,所谓的恶人,可能愿意甚至于会迫切的希望经历艰困的磨练,但是只有一种痛苦恶人是不愿意承受了:面对良心的痛苦、领悟自己有罪、还有承认自己不完美。”—— 《邪恶心理学》,页 84。
不管好人坏人,有时候都宁愿把过错推给别人,也不愿意承认或是自己内心的无能无力,这是人性。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自恋倾向”:不太愿意承受良心的痛苦、不太愿意领悟自己有罪、不太愿意承认自己的不完美。
人类的天性中都有设法逃避内心痛苦的生理机制,例如观察“纳粹集中营”的专家指出,长年累月的被关起来,感觉会开始麻痹,开始没有时间观念,看到门也不知道要如何开门出去,封闭的环境里,人的知觉和感官开始适应环境,形成一种“退化”的现象,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生理机制。
妮娜得了“心因性失忆症”,这是“解离型精神官能症”的一种,目的很简单:逃避内心的痛苦。
当一个人无法达到他想要达到目标时,就会产生心理学上所说的“羞耻感”。“羞耻感”与“罪恶感”是不同的两个观念,“羞耻感”表示了内心无能为力,因而感到痛苦。
“罪恶感”则是含有骄傲的成分,因为有“罪恶感”表示有能力作坏事,所以要节制(《为什么做坏事》,页 225)。
人类宁愿自欺的说有“罪恶感”(表示有能力犯罪),也不愿意说自己有“羞耻感”(表示内心的无能无力)。《怪物》里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例子。
马汀在死的时候,坐在出租车里,看着艾娃送给他的领带说:“要不是因为这种东西……就不用到那种地方去……就不用看到那么恐怖的东西……”
马汀所谓“恐怖的东西”是指见到约翰的徒弟吉瓦尼西后,心灵创伤还没有结疤,又被吉瓦尼西在伤口上洒盐的过程,马汀内心的无能为力的痛苦,都被吉瓦尼西摊在阳光下,情何以堪!
马汀的妈妈爱酒如命,每一次都烂醉如泥,马汀每一次都背她回去,他妈妈则每一次都叫他不要背她,让她醉死街头就好了。马汀真的放着不管,他妈妈死了。
长大后,马汀交了一个女朋友,帮这个女朋友戒毒,有一点像是赎罪式的帮女朋友,无怨无悔,有一天,他女朋友又嗑药,还和别的男人上床,马汀撞个正着,她女朋友原来是嗑药,正处于昏眩的状态,看到马汀竟然吓醒了,女朋友很爱马汀,只是拒绝不了毒品的诱惑,女朋友看到马汀的轻蔑眼神,口里一直说“对不起、对不起……,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杀了我,杀了我……”。马汀头也不回的走了,转眼间,马汀的女朋友自杀了。马汀大受刺激,把在床上的另一个男的杀了,还向警方招供,说是自己杀了两人。
没有一个人会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马汀的人生让马汀内心充满了无力感,最后叛逃。每天抬妈妈回去,日复一日,终于受不了,让她妈妈冷死在街头。马汀的“良心的谴责”让她无怨无悔的对待女朋友,但是女朋友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让马汀又再一次的充满了“羞耻感”(内心无能为力的痛苦)。他无能为力的要离开他女朋友,就像是当年他离开他妈妈一样。
马汀不想承认他的“叛逃”,不愿意正视他的“叛逃”,也不愿意让人看出他内心的“羞耻感”。所以马汀宁愿对艾娃说是自己杀了女朋友,也不愿意说女朋友是自杀的。宁愿欺骗自己有能力作坏事,所以有“罪恶感”,也不愿意说自己对于母亲和女朋友无能无力,所以叛逃了。马汀是一个“模范受刑人”,关了七年就提早假释,他无非想告诉世人,他已经浪子回头了,他已经在“罪恶感”的驱使下,做完牢出来了,但是这一些都是假像,马汀在自欺欺人。没有人会承认自己的内心的无能无力的痛苦。
人总是会找各种理由来搪塞,或是把罪过都推给别人,很少人愿意面对自己内心的无能无力,这是人性。所以我们才可以看到吉瓦尼西以马汀的妈妈和女朋友都是自己想死为理由,说艾娃也想死,鼓动马汀去杀艾娃。马汀必须承认他妈妈和女朋友是想死的,才可以过得“心安理得”,因此必须照着恶魔的剧本,继续玩下去。吉瓦尼西残酷的让马汀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和痛苦,马汀情绪因而处于崩溃的状态。
重复性的牢笼行为
浦泽直树在《怪物》里面,有很多的人物都很喜欢“牢笼式”的生活形态,藉由“牢笼”把自己套住,然后逃脱,证明自己是了不起的人。
最明显的就是出现在十三集中的“逃狱大王”米尔西。米尔西最讨厌“监牢”这种地方,他自称逃狱对他而言,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何时逃,还有他要不要逃的问题。米尔西的老爸和老妈在外面工作,就把米尔西放在寄物柜里,伸手不见五指,米尔西一直就在寄物柜里父母亲回来把他带走,对米尔西而言,寄物柜就是儿童房,他老爸工作顺利的话,就会买汉堡给他吃,他老爸和老妈最喜欢讲一句“几时我们到突尼西亚去?”,后来也成了米尔西的口头禅,因为突尼西亚有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有一天,他在寄物柜里等不到他爸爸妈妈,等了三天,也没有见到爸爸妈妈,米尔西被救,还差点进了鬼门关,米尔西认为他爸爸妈妈去了突尼西亚。
长大后,米尔西也成了“逃狱大王”,他很喜欢进监牢,然后从监牢里再逃出来。天马小时候也常常躲起来,躲在森林里,怕被同伴揍。当天马要去杀约翰的时候,天马躲在图书馆书架的上方,天马又陷入了同样的情境,还说了一句:“胆小鬼!天马是吗?”。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出现了所谓的“战争官能症”(war neourosis),病人在身心极度痛苦下,还一直梦见战场上的悲惨情景。佛洛伊德提出了"重复性强迫行为"来解释这种现象,病人主要试图藉由重温惨状来恢复对于刺激的控制能力。换言之,重复性的牢笼行为基本上是一种企图藉由重新建构恶劣环境,然后突破它,以便可以"平反"先前无法度过恶劣情况的耻辱。
在《越战猎鹿人》这一部经典电影里,麦克、史提夫、尼克这三人被越共俘虏,越共玩起了“俄罗斯轮盘”,在左轮手枪上装一发子弹,轮流在三人间的太阳穴扣扳机开枪,结果尼克和史提夫吓得尿湿了裤子、痛哭流涕。所幸由于麦克的机智终于逃出来,但是三人都受了严重的心理创伤。服役满了后,史帝夫和麦克回美国,尼克在留在越南。麦克去找尼克,结果尼克在一家地下赌场表演“俄罗斯轮盘”供疯狂的赌客下注,麦克的姿势很幽雅,一副冷酷、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结果手枪的子弹居然穿过尼克的太阳穴,尼克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尼克就是典型的重复牢笼行为,企图藉由同样的情境,来“抹去”自己心灵上的耻辱。
同样的,米尔西小时候从寄物柜被救出来,长大后就藉由不断的进入监狱,来平反被父母弃置在置物柜无力逃出的创伤。米尔西说他还有希望,就是要逃出去然后可以到他父母说很漂亮的突尼西亚,米尔西不会到突尼西亚的,因为他已经逃狱十二次了,他会一直保有"希望",藉由自己有能力不断"逃狱"来保有他的希望,治疗他的创伤。
勇克斯小时候只是要一个机械钟,第一次就是偷了机械钟被捕,可能是基于第一次就被捕的耻辱,就偷了第二次,接着上瘾了,以后就靠“闯空门”过活。海斯的父亲扯入了冷战时期西德最大的间谍案,从小被叫做"间谍的儿子",他就成了律师,不断的要平反"冤狱",来证明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冤狱。讽刺的是,他父亲平反,但是海斯竟然发现自己真的是"间谍的儿子",海斯一直"撑住门面",逢人就说"他父亲是无辜的!"。
重复性的牢笼行为潜在的心理动机是在平反一些内在耻辱感。尽管每个人所采取的行为不一样,但是目的是一样的。这种捍卫自己的“心理防御机制”有很多种形式,“重复性强迫行为”只是其中的一种,《怪物》里浦泽直树还画出了其它形式。
例如,吉兰这位德国的首席的犯罪心理学家,跟天马是大学同学,天马夺了他全班第一名的宝座,吉兰就作弊,在考试的时候,天马朝他看了一下,他认为天马的眼神是在轻视他,他最恨那种看人的眼神,有一次,在访谈尤根斯这个重刑犯时,尤根斯也用这种眼神看他,他竟然想也不想就扑过去跟尤根斯拼了,结果差点被打死。海斯在捷克的警局访谈"红玫瑰屋朗读会"的成员时,提到他间谍爸爸时,海斯也是冲上去打人。心理学家将这种本人感情所不能接受的事物潜意识地排斥,并且归咎于他人的行为称为"外射作用"(projection) 。
马汀这位被“宝宝”派来保护艾娃的保镖,由于一辈子的灾难和女人有密切的关系,先天上很排斥女人,认为只要和女人扯上边就没有好事。所以心理一直告诉自己,妮娜是让人感觉很差的女人,走路扭动的方式,以及香水的味道让人作呕。妮娜买了领带给他,他也在心理上说差劲透了。实际上后来的剧情发展说明了,马汀只是在自欺而已,事实上,他很喜欢领带以及艾娃。马汀的这种反应,我们称为“反向作用”(reaction formation),泛指当事人所采用的态度和行为都是其意识或是潜意识冲突相反的策略,藉以强烈的压抑自己潜在的欲望。
死亡印记的极度恐惧
(1)什么是极度恐惧?
通常人类在遭遇了危险时,威胁会刺激交感神经,肾上线素上升进入警戒状态,这时候往往会忘了饥饿、疲倦或是痛苦,如果警戒状态一直维持的话,会产生过度反应,从而导致身体机能会失调,失调后,身体可能永远处于过度亢奋的状态。妮娜也可能处在精神学家称之为“极度恐惧”(dysphoria) 的状态,这是一种困惑、浮躁、空虚、全然孤独的状态。
妮娜被关起来,暗无天日,慢慢的妮娜的精神会进入一种只有催眠时才较易进入的恍神状态,好象是蛇的“冬眠”一样,藉由这种状态对抗拘禁的生活,这种感觉精神学家裘洛·阿德勒(Gerold Adller)称为“歼灭恐慌状态”(annihilation panic),“我内在冰冷而外表毫无掩盖,彷佛我正在流动着、溢了出来,再也聚不在一起了。恐惧捉住我,我丧失了存在感。我不见了。”—————————— Herman·《创伤与复原》,页 145。
在妮娜被放出来的时候,他对约翰讲了几天几夜她的遭遇,不断的讲,无意识的讲啊讲,或许正是这种状态。妮娜不断的讲,接着约翰产生了心理学上所谓的“仿同作用”(identification),这是指一个人不自觉的去认同别人的经验,“仿同作用”和模仿是不一样的,模仿是有意识的,“仿同作用”则是无意识的。
约翰渐渐在无意识下的全盘接受了妮娜的经验,认为是自己的经验,这个过程就称为“兼并作用”(incorporation),可怕的是,在约翰身上发生了无意识的“仿同作用”和“兼并作用”,妮娜的创伤传染给了约翰,他经历了规模较小的恐惧、愤怒、绝望,有人称这种现象为“创伤的传染作用”(traumatic countertranference),当查培克来捉人去拘禁时,要约翰的妈妈在约翰和妮娜之间选一个人时,约翰的妈妈把妮娜推出去,这时候约翰的心情是——
约翰:“妈妈是要救我呢?还是把妹妹弄错了。”
约翰后来会杀了所有的养父母,是害怕两个兄妹再被出卖。当母亲都可不信任时,只剩下双胞胎的妮娜与约翰相依为命,约翰就是妮娜,妮娜就是约翰,我们可以从约翰在妮娜被捉去改造时,约翰竟然乔装成妮娜的样子,很自然的,在“创伤的传染作用”下,约翰会在无意识下认为妮娜的经验是自己的。
2003年4月1日,一代巨星张国荣跳楼身亡,有人说他拍了《异度惊恐》后开始得了忧郁症,人类的心理活动中,会有某一种程度的无意识的“仿同作用”和“兼并作用”,当演员太过于入戏后,很多情况下会在心理会在无意识下产生细微的变化,影星梁家辉也在拍了《双瞳》后,有了相同的情形。
浦泽直树这一段画得很深入,只能用惊人来形容。
由于妮娜身上发生的事情太恐怖了,妮娜身上则发生了“心因性记忆丧失”(psychogenic amnesia),约翰则在“仿同作用”和“兼并作用”下发生了“创伤性传染”的悲惨状况。最恐怖的事情母亲的角色在约翰心里的崩盘,“谁才是最大的怪物呢?”,这是《怪物》最后一集中持续辩证的问题,约翰和妮娜的母亲还活着,天马见她时,她自言自语的说:
“不要放开我的手……不要……
真正的怪物是谁呢?……”
最令人讽刺的是查培克在临死前所说的话:
查培克:“妹妹的记忆……她的记忆里遗漏的一部份……
在约翰里出现……我们试图所创造的是什么呢?
法兰滋……”
人类的心理活动是很复杂的,约翰和妮娜各种深层的心理活动,让查培克和法兰滋的实验出乎意料之外,最后自食恶果。值的一提的是,当人们处在极度恐惧的状态下时,交感神经可能会在高度的紧张亢奋下,语言的记忆变成不活跃,中枢神经可能会回复婴儿时期的感官能力,很少有小孩子可以描绘一两岁时候发生的事情,但是如果小孩子在这一段期间遭遇了创伤,会对某一类的事情有特殊的恐惧,只是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专门研究广岛原子弹幸存者的黎弗顿,说这种创伤记忆是一种“死亡的印记”(death imprint)(《创伤与回复》,页 54)。
对于妮娜和约翰而言,这样的印记深深的烙在潜意识深处,所以约翰看到了《没有名字的怪物》这一本童话书的时候,竟然出现了宛如“假死”的状态。妮娜在对约翰的眉心开枪后,见到约翰还活着的时候竟然晕倒,葛利马听到约翰在“511幼儿之家”的催眠后的录音带,竟然出现想吐的症状,在一旁的刑警则搞不清楚葛利马发生什么事。妮娜回到捷克小时候“三只青蛙”的住处时,感到很不舒服、很害怕。到了红玫瑰屋时,又昏倒了。
通常人类在遭遇了巨大的变故时,情绪一时间是无法平复的,人类会把这些无法排解的情绪慢慢排入潜意识里,佛洛伊德称这种作用为“潜意识压抑作用”(repression),但是压入潜意识的情绪或是创伤并不是消失了,有时候会以伪装的形式出现在身体机能的变化上,例如曾经有一案例,男孩害怕当兵,但是怕被耻笑,结果害怕当兵的情绪被压到潜意识里,由于情绪还是没有排解掉,结果这位男孩竟然双脚瘫了,不是伪装双脚瘫了,而是真的瘫了。
创伤的情绪以另一种伪装的形式出现在身体机能的变化上,葛利马、妮娜、约翰在看到创伤事件当时的一些人、事、物,都会莫名其妙的有一些身体的症状,这些都是“创伤型精神官能症”的一些常有的特征。